稻米之于日本

　　“告诉我你吃什么，我就会知道你是谁。”法国历史学家布罗代尔曾用这样一句话，阐述食物与个体身份之间的关系。正所谓“人如其食”，食物不仅塑造了人的身体，也承载着鲜明的自我表达。稻米之于日本，便是典型。

　　稻米是日本饮食文化的主角。在日本人的宴请中，如果米饭尚未出现，那这顿饭大概率还没有结束。从稻米中衍生出来的米酒、点心等，也在日本饮食结构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众多日本食物中，只有稻米有这样的地位，至于别的食物，只能被归类为“其他”。

　　稻米在日本社会中的独特地位从何而来？美籍日裔人类学学者大贯惠美子认为，这是因为，不同历史时期的日本在与外界的不断交往中一直在持续修正自我定义、构建民族认同。在此过程中，稻米成为一种关键载体。稻米的意义一再被丰富，不仅代表了农业、乡村、自然和过去，更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日本的国家和民族。由此，稻米与其他作物完全区别开，并成为日本人自我象征符号。

　　关于稻米从哪里传入日本，史学界存在中国、朝鲜、印度等多种说法。各方一致的观点是，在公元前3世纪左右，日本已经出现了稻米。自从传入日本，稻米很快就被视为“神圣的作物”，以至于日本有“一粒米中有七个神”的说法。

　　直到今天，稻米在日本皇室和平民的各类祭祀活动中，依然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例如，在日本的乡村地区，每年都会有以稻米为主角的丰收祭典，并举行神社祭祀仪式、花车巡游、传统舞蹈和音乐表演等。日本农民通过多种多样的仪式活动，表达丰收的喜悦和感恩之情。

　　有意思的是，稻米在古代日本就被尊为众粮之首，并非因为它是日本普及度最高的粮食品种，更多是因为它的稀缺性。稻米传入日本后，很快就征服了当地人的胃。但是受限于山多、平原少的地理环境，加上古代日本社会种植技术和加工手段不高，很难实现人人都有米吃。因此，稻米在日本长期都是一种稀缺食物。

　　这种稀缺性让其成为硬通货，乃至成为身份的象征――只有统治阶层才能在日常生活中吃得起米。从战国时代到江户时代，大名、武士这些阶层的俸禄都是以几石大米为单位计算。穷苦人家也把收获更多稻米视作生活美满的标志之一。

　　日本人对稻米丰收的渴望，不断强化着稻米在日本社会的地位。由此，稻米逐渐成为日本农业的象征。在以农业为主体的古代日本，这种象征意义被进一步提升，稻米在很大程度上成为日本民族认同的载体。

　　20世纪50年代，日本自民党开始执政。自民党比较依赖日本农民的选票，他们察觉到稻米对日本农民的特殊意义，因此对稻米政策非常重视。为了选票，自民党政府给米农发放高额农业补贴，对国内大米市场实行价格管理制度，严格限制稻米对外贸易特别是外国米进口。种种举措，让日本农民获得了丰厚的经济回报。

　　日本政府的稻米保护政策，让日本农民种植稻米的积极性大增。到20世纪70年代，日本有70%的粮食需要进口，但是稻米依然能够自给自足。再加上种植技术不断提升，日本稻米产量大增，逐渐成为普通日本人的主食。

　　但是，激进的稻米保护政策也导致日本稻米的国际竞争力明显不足。统计显示，至20世纪末，日本产的大米价格是美国的5.6倍、泰国的9.5倍，平均生产成本比美国高出10倍。

　　后来，严密的稻米贸易壁垒开始出现松动。1986年，影响深远的关贸总协定第八轮多边贸易谈判，即“乌拉圭回合”多边贸易谈判举行。乌拉圭回合谈判历时7年，农业是一个主要议题。1994年签署的乌拉圭农业协定中规定，各成员须从1995年起，取消对粮食和农产品进口的非关税壁垒。这意味着，日本必须开放大米市场，每年设定最低进口额，并逐年增加进口数量。

　　谈判过程中，日本一度坚持农业保护政策不松口。直到1993年12月底，在美国等国家的压力下，加上日本国内稻米歉收，国内市场库存减少，日本政府才做出了让步。根据达成的协议，日本将逐步开放国内大米市场，到1995年，大米年进口量将占其当年国内大米总消费量的4%，之后还将逐渐提高，到2000年增至8%。

　　开放大米市场招致大部分日本民众的反对。许多城里人虽然对农业保护政策导致的生活成本高企不满，也依然不接受进口大米。

　　随着日本经济社会的发展，如今，大米在日本人日常饮食中所占的比重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据日本农林水产省统计，日本人年均大米消费量在1962年达到顶峰，平均每人每年消费大米118.3公斤。此后开始逐年递减，到2020年每人每年只消费50.8公斤大米，不到从前的一半。如果换算成一种更直观的表达，1962年日本平均每人每天大约吃5.4碗米饭，但2020年平均每人每天只吃2.3碗。日本农林水产省还发布预测称，到2024年6月，日本国内大米年度需求量将连续第10年减少，达到自2003年发布相关预测以来的最低水平。

　　相比之下，从2011年开始，日本家庭在面包上的支出已经超过了米饭。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日本人的饮食选择越来越丰富，许多人开始转向面包、意大利面、面条等小麦类主食。此外，随着生活和工作节奏加快、独居人口越来越多，日本家庭生活的仪式感有所降低。人们更愿意通过面包等即食类食品满足饮食需求，而非花半小时煮一碗米饭。 （本文来源：经济日报 作者：袁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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